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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474章 文君花容醉酒客·班输神技惊内廷

作者:hui329 字数:13323 更新:2024-11-04 16:21:34

  踏着月色星辉,窦家酒坊的招牌酒幌已隐约可见,窦妙善忽然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原本步履匆匆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店内已无客人,昏黄灯光下只有一个微微伛偻的身影正自忙碌整理着桌椅家什,妙善心潮起伏,哽咽轻呼了一声:“爹!”

  佝偻的身形猛地一震,手中活计也不觉间停了下来,微微弯曲的身子缓缓转过,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容颜,窦二眯着混浊老眼,颤声道:“惠善,是你么?”

  听到许久也未有人唤过的闺名,窦妙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飞快冲上前搀住老父,泫然泣道:“爹,是我……”

  “这孩子,好端端地回家来哭个什么,”窦二揉了揉眼睛,“还没吃饭吧?爹给你做好吃的去……”

  “这么晚了,灶上火都熄了,爹您别麻烦了……”窦妙善心疼父亲辛苦,急忙劝道。

  “熄火了再生上就是,开饭馆的再饿着自己闺女,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窦二摆摆手,絮絮叨叨转进了后厨。

  两样家常小菜,一碗清汤面,窦妙善却吃着比之水陆珍馐还要美味。

  “慢着点,这么大姑娘了,还没个吃相。”窦二嘴上埋怨,看着女儿的目光中满是爱怜慈祥。

  “爹,您也吃啊!”

  窦二摆摆手道:“早吃过了,爹喜欢看你吃,你快吃啊,饭菜都凉啦。”

  “诶!”窦妙善冲父亲甜甜一笑,往樱唇中又送了一大口菜。

  眼瞧着女儿狼吞虎咽,窦二满心欣喜,“此番回来不走了吧?”

  窦妙善咀嚼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峨眉拜师学艺多年,见闻增广,想的是天高海阔,鸟飞鱼跃,自不甘心困囿于酒馆方寸之地,有心道出实情,但擡眼见到父亲鬓边白发和期盼的殷切眼神,一句话脱口而出:“不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窦二喜极而泣,擦了擦混浊眼角,欣慰道:“恁大的年纪,也该收收心啦,你好好歇上几日,过阵子爹央人给你寻个好婆家……”

  “爹——”窦妙善不依娇嗔,“人家还不到十六呢,你就这么急着把人家打发出去?”

  “不小咯,邻居胖婶家的丫头,和你一般岁数,如今娃娃都有了,眼瞅着你嫁个好人家,爹就等着抱外孙咯!”窦二畅怀笑道。

  “您越说越远,我不理您啦!”窦妙善佯嗔着背转娇躯。

  “唉,爹说的是实在话,爹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多久?心里只有你一直记挂不下,能看着你今后终身有靠,我两眼一闭也能去见你娘咯……”

  父亲说得动情,窦妙善急忙正过身子,柔声道:“您别乱说话,爹,女儿就在家里帮您打理酒坊,服侍您老长命百岁,不好么?”

  “一个小酒馆有什么可帮衬的,还能开上几天还未知呢……”窦二苦笑。

  觉察出父亲落寞之意,窦妙善疑惑道:“咱店里生意不好?”

  窦二连连摇头,强颜欢笑:“没影儿的事,咱这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光老主顾便能排到坊外去,不要瞎操心,诶,你快吃啊!”

  妙善半信半疑,但父亲既不愿说,她也不好多问,只有暂搁疑虑,低头用饭。

  ********************

  顺天保明寺。

  夜气寒冽,阴风森然。

  群尼俱已在禅房安歇,重楼叠檐,黑影沉沉,整个寺院一片沉寂。

  吕祖殿内虚敞寂寥,仅亮着一盏角灯,足有一丈来长的供案上,铺满经书法器,正中佛龛内安放着一座金漆莲台,莲台周边绸缎垫衬,镶有金箔,望之金光灿灿,两侧各有一幅黄绫幔幛软软垂下,寺中祖师吕尼结印坐化后的肉胎真身正供奉在莲台之上。

  一个人影背负双手,立在佛龛前不言不动,只是默默凝望莲台上裹着黄袍袈裟的吕尼肉身,不时发出一声轻叹。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角灯烛光曳动,映得佛龛前的白发苍颜忽明忽暗,诡异非常。

  “你来了?”背负双手之人轻声说道。

  “你罗梦鸿大驾莅临京畿,我岂敢不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殿内飘飘荡荡,让人无处捉摸。

  佛龛前之人正是丁府中不辞而别的罗梦鸿,此时他唇角微抹,淡然道:“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何必装神弄鬼,请现身一见。”

  殿内忽然静默,片刻后尖细声音才幽幽道:“我这半人半鬼的模样,还能见得故人么?”

  “红颜白骨,皆是虚妄。”罗梦鸿注视着佛座莲台,神色复杂,“纵然一具臭皮囊,亦是昨日旧容颜。”

  阴恻恻的笑声带着几分讥诮,“不知峨眉山上的那一位,地下有知你如此长情念旧,又该作何感想?”

  “我对不起她们二人……”双眸微阖,罗梦鸿吁出一口浊气,转首大殿东南角落,“也有愧于你。”

  一个全身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人影隐身在殿角阴影中,似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对着罗梦鸿一声冷哼,“算了吧,你们师兄妹之间的事情我懒得操心,我的事——也与你无干。”

  罗梦鸿白眉轻扬,“我晓得你这几十年辛酸不易……”

  “黑披风”冷声打断,“路是我自己选的!”

  “时过境迁,你已然可以破誓出山,再入江湖……”

  “沦为武林笑柄么?”“黑披风”嘿嘿冷笑,“我舍弃了恁多,凭你罗梦鸿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想让我将一切放下,一走了之?”

  罗梦鸿眉头紧锁,“你还想要什么?”

  “届时你自会明白。”桀桀怪笑声中,“黑披风”蓦地凭空消失,来时无声无息,去时如鬼如魅。

  罗梦鸿回首莲台之上的肉身像,苦涩一笑,“师妹,愚兄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

  日正当空,崇文门里街上来来往往,出城入城的人蜂攒蚁聚,十分热闹,沿街几个酒店食肆一早便摘板营业,透肥的熟羊肉挂在堂前,柜台上盘子里盛着滚热的蹄子、烧鸭、鲜鱼,热锅里煮着馄饨,蒸笼上蒸着又松又软的大白馒头,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勾人食欲。

  临街的一间酒楼上,两名中年文士临窗把盏,谈笑风生。

  稍年轻的文士三十出头,白净微须,温文尔雅,举起酒杯道:“天常兄下车未久,便转调工部,今后同衙为官,还要劳烦照应一二。”

  对面较为年长的文士微笑谦辞,“仁甫兄客气了,你我同窗之谊,本该相互扶持,何谈”照应“二字!”

  二人一饮而尽,相顾大笑,年长文士名唤赵经,年初才由濮州知州转任都督府经历司经历,不过月余便调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另一个年轻的则是他的同僚下属,营缮司主事姜荣。

  按说赵经弘治九年进士,姜荣弘治十五年登科,两人一个家在南直隶,一个籍隶浙江,八竿子打不着的同窗关系,可赵经丙辰科会试的主考官是谢迁,而姜荣作为余姚人,自也拜在鼎鼎大名的木斋先生门下,拜谢公所赐,二人的关系还真不算远。

  二人官职相近,又有谢迁这层关系在,言谈间自也少了许多顾忌,姜荣边为赵经斟酒,一边笑道:“工部虽居六部之末,也远胜在那些武夫麾下受气,天常兄脱离苦海,当浮一白。”

  “俱是为国效力,哪里皆是一样,其实比起整日大兴土木、案牍如山的营缮司,经历司却是个清闲差事,只是念在恩师他老人家一番苦心,愚兄勉为其难罢了。”赵经话说得谦和,略呈灰白的狭长脸颊上神采焕然。

  呸!

  眼见赵经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姜荣强忍着没将手中酒直接泼到对方脸上,营缮司差事劳累不假,可土木一兴,财源广进,绝对的肥差所在,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你赵天常得了便宜不说,还在嘴上卖乖,怎不教人气煞!

  尽管心中不忿,姜荣面上却没敢露出半点不豫,他晓得赵经口中“恩师”是哪个,当今武英殿大学士——王鏊,今时不比往日,自己老师谢迁致仕归宁,丙辰科会试的副主考王守溪却是青云直上,不单位列阁揆,且奉旨主持今科会试,可谓树大根深,简在帝心。

  “那是自然,天常兄忠心为国,实乃我辈楷模,小弟望尘莫及。”姜荣笑语奉承,随即话锋一转道:“说来小弟还有一事请托,望兄长玉成。”

  “你我师出同门,不必客气。”

  “此番京察在即,天常兄也知,焦阁老对我等南方士子多有成见……”姜荣一直小心观察赵经神色,见他微露不屑,立时又道:“赵兄志虑忠纯,自是无虞,小弟一介俗人,却不免杞人忧天,厚颜请兄在王相面前帮着美言几句,有王相出面,旁人自也要多些顾忌。”

  “事却不难,恩师向来对江南士子多有看顾,只是……”

  姜荣立时紧张起来,“只是什么?”

  赵经面露踌躇,为难道:“只是如今朝中文武铨选皆由中州人掌握,兼有焦相推波助澜,恩师纵然有意相帮,也不过旁敲侧击地提点一声,这居中谋划,往来奔走么,又不知要多少人情世故……”

  姜荣呵呵一笑,“小弟并非不通世情之人,兄长劳苦奔波,其中上下打点,岂能再累兄破费,少时自有一份心意送至府上。”

  “你我兄弟,谈这些便是外道了,只要勠力同心,办好朝廷差遣,不负圣恩也就是了。”赵经唇角微勾,淡淡笑道。

  “小弟省得,今后共事少不得还要赵兄照拂,若有驱驰之处,小弟义不容辞。”花花轿子人擡人,对方既然吐了口,姜荣也不介意惠而不费地说几句漂亮话。

  “愚兄初来乍到,衙门中许多事务尚不熟悉,听闻西苑豹房已然建了有些时候,还未有完工之象,仁甫可知其中详情?”

  姜荣眼皮一跳,随即笑道:“具体情由小弟也不晓得,这事原本由御马监的张公公与干清宫的孙公公共管,锦衣卫的丁大人只管出银及偶尔查账,如今孙公公监军神机营,便全由张公公一人主事,小弟其中不过做些签发工役,代办匠料之类的小事。”

  “破土兴工,靡费民力,干系匪轻,岂可全由内官掌控,我等既在其位,也当过问一二,为圣上分忧才是。”赵经漫不经心地说道。

  姜荣暗中咬牙,狠狠心才道:“赵兄说的是,小弟改日便设宴请兄长与张公公一叙。”

  “劳烦仁甫了。”赵经心满意足,有闲心打量起窗外景致来,忽然,他笑容一僵,目光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再也挪移不开。

  “天常兄?”见赵经面色有异,姜荣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转首一瞥的瞬间,他的眼神也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沿街的一间小酒肆旁,一名少女匆匆忙碌着,虽荆钗布裙,粉黛不施,却幽娴秀丽,姿色出尘,赵、姜二人紧紧盯着姑娘的窈窕身姿,直到女子转身入了酒肆,两人才失望地收回目光。

  “唉!”怅惘叹息声同时响起,二人相顾愕然,随即俱都尴尬一笑作为掩饰。

  “江南士林言及燕姬,常说彼等馋懒刁拙,依某看来,实在有失偏颇。”赵经干咳一声,故作镇静。

  “天常兄说的不错,谁能想得,这市井之中,竟还藏有如此贞静清丽的北国佳人!”姜荣点头附和,意态流连。

  “扯得远了,吃酒吃酒。”赵经举杯。

  “天常兄请。”姜荣陪饮。

  杯觥交错间,二人神思皆不由自主地向窗外飘去。

  ********************

  窦家酒坊内已然开始上座,窦妙善店内店外帮着父亲张罗。

  “掌柜的,从哪里请来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做伙计?”一个相熟酒客笑着相询。

  “哎呦,小本经营,哪请得起什么伙计,这是小女,多年一直在外……外边亲戚家,昨夜里才回来。”窦二担心让人晓得女儿舞枪弄棒,不好找婆家,随口扯了个谎,“本不想让她在外抛头露面,她却担心我这老头子忙不过来,非要帮忙,教诸位见笑。”

  “二叔好福气啊,姑娘勤快孝顺,还长得出挑,将来再寻个好人家,您老后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另一个酒客跟着打趣。

  “托诸位的福,真有那一天,我请大家畅饮三天。”窦二转圈打躬,与众酒客说笑。

  “哟,窦掌柜这般大方,是有什么喜事嘛?”店外又一个汉子走了进来。

  一见来人,窦二脸色突变。

  “爹,您怎么啦?”见父亲面色有异,窦妙善关切询问。

  “爹?”来人皱皱眉头,“你老儿几时又冒出这么大个闺女来?”

  对方言辞无礼,窦妙善柳眉竖起,冷声道:“客官若是饮酒,敬请上座,至于我家有几口人,似不关尊驾之事。”

  “惠善,不许对客人无礼。”呵斥了女儿,窦二定定心神,躬身强笑道:“李大爷,您是来喝酒的?”

  “少装糊涂,爷们是为什么来的,你还不清楚!”来人甚不客气。

  三番两次冲撞老父,窦妙善忍不住踏步上前,却被窦二一把拉住,“爹要和人谈生意,前面你张罗着。”

  咱家这小本经营,有什么生意可谈?

  尽管疑窦丛生,妙善还是轻轻点头,未敢执拗。

  眼见父亲引人去了后面,妙善忧心忡忡,那人蛮横无礼,爹素来老实,可不要受人欺负才是。

  “店家,再添一壶酒。”有酒客喊道。

  “哦,来了。”窦妙善急忙应声答应。

  好在此时店中正忙,窦妙善跑前忙后,将心中忧思冲淡了不少。

  “再上四个馒头。”

  “您稍等。”窦妙善应了一声,端了空盘子直奔店外间蒸笼所在。

  笼屉一揭开,热气升腾弥漫,窦妙善挥动衣袖,将蒸汽散开,素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尝试着捏了捏屉上的白面馒头,一个个蓬松煊软,入口定是美味。

  窦姑娘吹了吹烫得发红的纤白玉指,速速捡了一盘馒头,才要合上蒸屉,忽然心生警觉,侧目望去,只见旁边不远处一个少年正直勾勾盯着笼屉里的馒头猛吞口水。

  少年约十三四岁光景,风尘仆仆,衣衫虽然破旧,但收拾得整洁利落,觉察到窦妙善在看自己,脸庞不由一红,匆匆低头赶路。

  “哎,小兄弟,过来一下。”见少年要走,窦妙善急忙唤住。

  听了窦妙善招呼,少年迟疑地徘徊近前。

  窦妙善捧起馒头莞尔道:“要吃么?”

  少年先是点头,又急忙摇头,羞赧垂首,嗫喏道:“我……没钱。”

  “不要钱,姐姐请你吃。”妙善嫣然一笑,麻利地将盘中馒头用纸包好,塞入少年怀中。

  “这……”少年先是一呆,随即鼻尖一酸,深深一躬,“谢谢!”

  “不用谢,你帮姐姐尝尝,若是觉得味道好,再来寻姐姐就是。”窦妙善抿唇浅笑。

  少年不再言语,抹了把眼睛,扭头跑开。

  “哎,慢点跑,别摔咯!”妙善摇头失笑,再为客人装了一份馒头,才端到门前,又险些与冲出店门的一个人撞了满怀,好在她身姿灵巧,脚下一旋,已轻轻避开。

  妙善凤目流波,定睛细看,原来这莽撞人就是适才与爹爹进了后院谈生意的汉子。

  “李大爷,您别着急,有事慢慢说……”老掌柜窦二在后面追出。

  “还有什么可说的?事情都摆明了,你既然吃了秤砣和爷们做对,那就小心吃不了兜着走!”汉子撂下句狠话,甩头便走。

  “李大爷,李掌柜,您老消消气……”窦二追之不及,急得拍着大腿直跺脚。

  “爹,您莫急坏了身子。”窦妙善扶住父亲在一旁坐下,周围相熟客人也都围了上来。

  “二叔,这人说话忒冲,什么来路?”一个熟客问出妙善心中疑惑。

  “他叫李龙,龙凤酒楼的掌柜。”窦二唉声叹气,直呼麻烦到了。

  “哟,可是那间京师新开的大酒楼?门面排场可是不小!”一个食客啧啧惊呼。

  “他开他的大酒楼,您开您的小酒坊,两边也不挨着,他来寻您什么晦气?”另一人好奇问道。

  “还不是看上了小老儿的”胭脂桃花酿“!”窦二言及此处,又是重重一叹。

  “他看上了酒坊秘方了?这却是不能松口,窦家酒坊本小利薄的,全靠这胭脂桃花酿招揽生意,若被他们强夺了去,您这买卖如何还开得下去!”周遭倒是有明白人。

  “人家倒也未说强夺,开价五百两……”窦二愁眉苦脸回道。

  “五百两!!”到这里用餐的客人自非豪门大富,听了这数目俱都挢舌不下。

  “我说二叔啊,听我等一句劝,您这小店虽是位置不错,但前后几间门铺全都算上,怕也折不到三五十两,这个价格还算公道,您老见好就收吧。”旁人只当窦二要坐地起价,忍不住开言相劝。

  “非是银钱干系,这秘方是窦家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的,小老儿虽没儿子,可还有闺女,真是要传,也得留给惠善做陪嫁,银子再多总有花完的一日,有了这做酒的方子,儿孙们好歹也有个出路营生不是。”

  窦二这般念头,旁人却不好再劝,有人忧心道:“只怕那李龙不肯干休,听闻龙凤酒楼有官面儿上的人物照应……”

  “小老儿也是忧心于此啊,实在不想与人撕破了脸面,可是……唉!”窦二面上愁容未有片时消散。

  “爹,您别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能耐再大,还能上门明抢不成!咱家自己的方子,占着理呢,就是官司打到顺天府,咱们也不怕!”妙善紧着安慰父亲。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啦,唉!”窦二又是一声喟叹。

  ********************

  锦衣卫后衙。

  “你平日就在这里办公呀?”海兰背着双手,在丁寿签押房中探头探脑,东摸摸西瞧瞧,觉得什么都透着新奇。

  “这幅画就是你说要给我看的?”海兰对着中堂挂着的《太宗出猎图》就摸了上去。

  “不是那幅画!”丁寿急声唤阻,好家伙,要是被小丫头发现后面机关可就坏了,从书柜中取出一个卷轴,冲海兰扬了扬,“是这个。”

  “咦?”海兰见了张开画卷,俏脸上满是惊奇,“画的还真是师父!”

  “没有错?”

  海兰横了丁寿一眼,不满道:“我师父还能认错!这画与师父房内挂的那幅一般无二,只是这几行字不太像。”

  “那当是另外半阙词,自然与此画题字不同,你可记得内容?”

  “什么半缺半圆的,我才识得几个字啊,哪晓得画上的那些鬼画符!”海兰嘟着樱唇抱怨。

  “那你可听得令师提及画作来历?”丁寿不死心问道。

  海兰摇头:“没有,我小时候问过一次,惹得师父很不高兴,再不敢问了,不过我猜该是师父的一件伤心事。”

  “何以见得?”丁寿追问。

  “一次师父对着画吹完箫后抹了下眼睛,我问师父是不是哭了,结果师父很生气,将我狠狠责罚了一通,”说到这,海兰不禁向下揉了揉自己的紧实的小屁股,断定道:“我记得清楚,当时师父的眼圈红红的!”

  如此说来,这位纳兰宫主与倪文僖定是有些纠葛了,倪谦出使朝鲜是正统己巳年,返朝也不过景泰元年,那个时候遇见的纳兰清妍,那这娘们得多大岁数?

  丁寿摸着下巴,不由上下打量起海兰小姑娘来。

  “你老盯着我看作甚?”海兰被丁寿瞧得有些发毛。

  “你今年多大啦?”丁寿对黑水神宫师徒的真实年龄开始怀疑起来。

  海兰还真听话地掰手指头算了起来,眼看着小丫头嘴里念念有词,十根白嫩嫩的笋指数了一遍又一遍,半天也没给出个答案,丁寿后脊梁直冒凉气,这对师徒该真不会是不老妖精吧!

  “算出来啦,”海兰数到额头见汗,终于欢呼而起,“我今年十七啦!”

  我还以为您老七十了呢,合着这丫头根本不识数啊!

  丁寿好悬没一跟头栽倒,咬着后槽牙,强挤出几分笑来,“那令师呢?我当初瞧着她年约不过二十许,恁早竟便开始授徒了?”

  “我是被师父捡回来的,自记事起师父便那般容貌,从未变过,师父说是修炼寒冰真气的缘故,当功有小成时便可驻颜不老,至于师父的年纪么,”海兰揉着发涨的小脑袋瓜,蹙额道:“师父好像说她看冰雪化水多少次来着……”

  “不用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无碍的。”一见海兰又要数手指,丁寿慌忙拦住,这手指头再掰起来,怕是到天黑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指望这丫头是没戏了,倪家人都死绝了,想打听也没个地儿去,总不能跑长白山上去问冻龄有术的纳兰清妍,你到底是倪谦的相好还是他留下的野种吧。

  丁寿思维无限发散,海兰却等得不耐烦,“哎,你不是说看完画要带我逛街寻好吃的嘛?”

  “啊?哦对,有这事,这便走。”丁寿真怀疑这丫头是什么托生的,怎么三句话不离吃啊。

  ********************

  北司理刑千户郝凯最近心情很糟,西北一行死里逃生,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可这福报却是落在别人头上。

  自个儿因为腿伤,自山西先回了京城,这本是卫帅体恤,郝凯也乐得几日清闲,谁想便是宣府到京城这一小段路,于回回还捡了个剿灭僭号贼的功劳,兵部叙功连升二级,如今已是指挥佥事,可以独当一面,自己却还是个理刑千户,今后难道还要在于回回手底下混日子不成!

  按说郝凯此番虽未升官,但也落了实惠,丁寿的汤药银子给得丰厚,再则经此一遭,与于永也算同生共死的过命交情,便是于永当了上司,自己日子也不会难过,只是大家原本官位比肩,如今眼睁睁看着人家步步高升,郝凯愈想心里愈是拧巴。

  时也命也,常言说落下一步,十步难撵,郝凯思来想去,整日琢磨着就是怎样在卫帅前讨个欢心,把这落下的一步追上来,也别说,满脑子浆糊也偶有开窍的时候,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主意,立即催人去办,接下来便是坐在镇抚司的签押房里等消息。

  左等右等,眼瞅快一个月过去了,丁点儿回信没有,郝千户急得满嘴火泡,浑身上下脑袋疼,吃什么都觉得和屎一个味儿。

  “大人,有人求见。”一个锦衣校尉进来禀告。

  这几日郝凯又开始闹牙疼,捧着肿得老高的腮帮子,有气无力道:“今儿没心情,教他改日再来。”

  “是。”校尉领命,出门前又将一封信放在郝凯身前公案上,“这是外间那人呈给大人的。”

  郝凯随手将桌上信拿起,扯开信封抽出一看,眼睛登时直了,“噌”的一下跳了起来,“人呐,人在哪儿!?”

  ********************

  郝凯鼓着眼睛,拄着藤杖一瘸一拐地围着一个少年转圈圈,眼神很是不善。

  少年拘谨地站在院中,低眉垂首,不敢开言。

  “你就是蒯家推荐的人?”郝凯阴沉着脸问道。

  “是,小人徐杲。”面对凶神恶煞的郝凯,少年声音有些发颤。

  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更让郝凯恼火,举着手中信笺,咬牙切齿道:“你是鲁班奇才?”

  “小人不敢当,只是靠手艺混碗饭吃。”少年低声道。

  “我他娘打你个混饭吃的!”郝凯怒不可遏,擡脚踢了少年一个趔趄。

  少年身子一歪,一个纸包从怀中跌落,直滚到郝凯脚下。

  “这是什么?”少年急忙去拾,郝凯却先一步捡起,打开一看,险些气歪了鼻子,“一个破馒头?你当个宝贝?!”

  “好心人给的……”少年小声解释。

  “你他娘还是个要饭的!我他妈……”郝凯气得语无伦次,挥起青藤手杖没头没脸地一通乱打。

  少年一路奔波,本就劳累体弱,转瞬被郝凯打倒在地,捂着头脸不住痛呼。

  郝凯边打边骂,“当年蒯家丢官失势的时候,一家老小的哈着大爷,如今看爷们折了一条腿,不帮忙也就算了,还用一个小叫花子来应付老子,我他娘打死你!”

  “大人,大人……您听小人说……”少年被打得满地乱滚,疾呼求告。

  郝凯急怒攻心,哪里听得进去,这月余来积攒的心火恨不得都发泄在少年身上。

  “郝凯!”旁边有人唤了一声。

  “又是谁他娘的乱叫……”郝凯转头便骂,待看清来人,悚然大惊,高举挥舞的藤杖讪讪放了下来,“卫帅!”

  丁寿领海兰出了后堂书房,还没等走到仪门,便被此处的喝骂呼叫声给吸引过来,只见郝凯正拖着那条瘸腿在院子里猛打一个半大小子,堂堂锦衣亲军欺负孩子算怎么回事,寒着脸喝道:“丢人现眼!”

  ********************

  丁寿坐在公案后,瞪着蔫头耷脑的郝凯,面沉似水。

  “说吧,怎么回事?”

  “卫帅,蒯家实在欺人太甚!”郝凯闷声道。

  “哪个蒯家?什么人?”

  “还能是哪个蒯家,还不就是苏州香山的那帮匠人,蒯鲁班的徒子徒孙。”郝凯没好气道。

  “蒯鲁班?蒯祥?”得了郝凯确认,丁寿不由抽了口冷气,这蒯祥还真是个人物,出身于工匠世家,其父蒯福永乐初年以木工得官,官至工部侍郎,后因上了年纪不能执事,推荐其子蒯祥接掌朝廷营建之事,蒯祥也的确不负父望,木匠、泥匠、石匠、漆匠、竹匠五匠全能,技艺更在其父之上,扈跸至北京后,负责营建宫殿以及有司庶府,悉预其事,深于巧思,凡殿阁楼谢,以至回宇,随手图之,无不称上意者,皇帝以公输班比之,正统以后,更是凡百营造,祥无不与,这皇城内的两宫三大殿、承天门连着两边文武衙署、皇裕陵都是出自他的手笔,最终继父后官至工部左右侍郎,食从一品俸,历经九朝八帝,寿终八十四岁,其身后子孙蒯钢、蒯义并至侍郎,蒯?官至少卿,大明朝工匠出身官至卿贰者不乏其人,但如蒯家般子孙先后出仕,位居显赫者实属罕见。

  “你怎和他们家人纠缠到一起了?”锦衣卫衙署保不齐还是人家蒯家人给建起来的,好端端你打人家孩子干嘛。

  “是他们家人就好了!”郝凯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将与蒯家交往的原委道明。

  宪宗驾崩,弘治即位,蒯家传人蒯钢当时已凭着木工管理营造,累官至工部右侍郎,在两榜出身的正统官员眼中,这些纯靠技能入仕的匠官自是佞幸异类,成化帝听不进他们的逆耳忠言,大力提拔传奉官,如今换了仁君圣主登基,还不赶快厘正前朝弊政,更待何时!

  于是蒯钢等十二名官员以及营缮所一千三百五十八人俱遭降级革职,人心大快。

  事是办痛快了,可没多久这些人就发现没有这些实务型官员,单靠四书五经建不出房子来,没办法,只得将老蒯钢再度起用,又给按了个工部带俸郎中的虚职继续发挥余热,至于后续处理也不麻烦,老家伙快七十了,三年期满考核时直接按例致仕撵回老家了事。

  读书种子们都给安排得妥妥的,就是没人考虑下蒯钢的想法,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拿老子当夜壶,爽完了就嫌臭丢一边去,真当老头儿没脾气!

  于是蒯钢托了郝凯帮忙牵线,请托到内官监太监李广面前,李广向孝宗皇帝奏表,蒯钢官复原职。

  李广当时在御前正得宠,无人敢惹,但李太监死了以后,蒯钢的好日子又到头了,可无论如何,当时他是欠了郝凯一个人情。

  “属下如今有求于他们,不给派个蒯家人来也就罢了,连香山帮的木匠也不派上一个,弄一个扬州的小叫花子来应付,这不是成心怄我嘛!”郝凯说起旧事一肚子闷气。

  丁寿大略看了看蒯家的举荐信,确是把那小子吹得天花乱坠,和他们祖上蒯祥都有得一比,心中也觉得有些夸大,忽然他又想起一事来,“你好端端找什么木匠?”

  郝凯正自怒火万丈,痛诉蒯家人忘恩负义,听了丁寿一问,面上一窒,垂首道:“是给大人您寻的。”

  “我?我要木匠干甚?”丁寿莫名其妙。

  “在陕西时您老不是跟属下说要背山起楼嘛?”郝凯瞪着牛眼奇道。

  丁寿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傻大个到底还是没领会自己当时意思,自个儿想拧了,顿时哭笑不得,“我说郝凯……”

  “属下在。”

  “好好静下心养伤,若真闲着没事便多读几本书,别再给我丢人啦!”丁寿蹙眉训斥。

  马屁拍到马腿上,郝凯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这趟西北之行你也算辛苦,待伤好后去掌管西司房。”

  西司房职专贼曹,所率缇骑比较东司还多出一倍,郝凯听闻眼睛登时一亮,“大人此言当真?”

  “滚!”

  “哎!”郝凯乐呵呵地拐了出去。

  没一个让二爷省心的,丁寿笑骂一声,低头再看看手中荐书,那姓徐的小子莫非真是个人才?

  ********************

  皇城西苑,豹房工地。

  各色工匠人来人往,刀刻斧凿之声不绝于耳。

  “丁大人您也看见啦,奴婢不分昼夜地盯着这些工匠,一刻都没让他们闲着,这阵子奴婢的腿肚子都瘦了几圈。”御马监张忠不住倾吐着苦水委屈。

  “公公辛苦。”丁寿随口抚慰一句。

  “辛苦什么的谈不上,孙公公调去了神机营,这摊子事只能奴婢勤盯着点,为万岁爷分忧,不是咱做臣子的本分嘛!”张忠嘴上诉苦,心里却乐开了花,孙洪那个榆木疙瘩总算走了,咱家的机会来啦。

  “张公公,这豹房也修了一年多啦,你给我透个实底,究竟何时能完工?”丁寿看着眼前这浩大工程便觉得心塞。

  “哎呦,这教奴婢怎么说呢,工期只是个预定,施工采买不定哪个关节出了纰漏,就少不得多耽误个十天半月的,哪有个准儿。”张忠皱着眉头,十分为难。

  一退六二五,欺负二爷不懂营造是吧,丁寿扭头瞥了身后跟着的徐杲一眼,希望这小子有点用处。

  张忠也在偷眼打量徐杲,一个小毛孩子,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知丁大人带这么个小东西来干嘛,他心中也有些没底。

  “公公,不好啦!”一个五十多岁的匠头匆匆跑了过来。

  “嚎丧呢,什么大不了的事?”张忠厉声呵斥。

  “新建的那所番经堂歪啦!”老匠人苦着脸道。

  “什么?不是才建好嘛!快带咱家看看去!”张忠拉着匠头的领子,就往工地奔去。

  丁寿低声对徐杲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一座富丽堂皇的西番经堂矗立眼前,宝顶鎏金,法幢高张,金轮金鹿等饰物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烁人眼目,只是肉眼可察这宏伟经堂已向一边微微倾斜。

  “怎么回事?”张忠跳脚叫道。

  那匠头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想是起墙时持尺量度失了准头,当时未察,如今合顶后现了出来。”

  “去你娘的!”张忠擡腿踹了匠头一个跟头,指着经堂道:“如今怎么办?”

  “唯有去顶重修,”眼见张忠变色,老匠人又急忙道:“小的们干活时加点小心,房顶金饰立柱大梁这些都可确保无损,只要再花个几百两就可,只是这工期或许要再拖上一阵……”

  “一帮子废物!”张忠恶狠狠咒骂了一声,转头换了一副笑脸:“瞧瞧,丁大人,才说着呢,这帮猴崽子就玩出这么个幺蛾子,您说这工期哪能有个准儿啊!”

  这儿还真成了无底洞,眼瞅着发生的倒霉事,丁寿也是无话可说,“罢了,张公公,引我去见陛下吧。”

  “陛下正在太液池畔耍球子,大人请随我来。”张忠欠身一笑,回头喝道:“麻利儿的,赶快拆了修好,再出纰漏,仔细你们的脑袋!”

  “不必拆。”徐杲突然插口。

  “什么?”丁寿与张忠齐口同声。

  徐杲用手眼比量着经堂,重复道:“这经堂不用拆就可修好。”

  “你个小……”张忠才想语出不逊,忽然想起这小子是丁寿带来的,并非自己下属工匠,匆忙改口,“小兄弟,咱们都看见这经堂的墙可是歪了,不拆了顶子如何归位?”

  “自有办法。”徐杲的神情中充满自信,再无平日的拘谨懦弱。

  有意思,反正这经堂已然歪了,二爷便有心由着这小子折腾,权当试试他的斤两,“张公公,此处便交由徐杲负责,也算给他练练手。”

  一整栋大经堂给毛孩子练手?

  没听说过!

  没等张忠发话,那个老匠头已然道:“启禀大人,这营造之事非同小可,如有什么差池,坏了立柱大料,怕就不是几百两银子修缮那么容易了。”

  威胁老子?

  丁寿嗤笑一声,“你确是提醒我了,宫室营建非同一般,事关陛下安危,社稷存续,尔等营造经堂却致大厦倾危,陷陛下于险地,居心叵测,意图何在?”

  这么一个大罪名扣下来,匠头两腿一软,直接吓得瘫了,“大……大人饶命!”

  “乖乖听这孩子的话,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修好经堂将功折过,若是偷奸耍滑,故意使坏……”丁寿看着匠头森然一笑,“本官治你们一个二罪归一!”

  “听懂了么?”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谢大人开恩。”匠头连连磕头谢恩。

  都他妈贱骨头,丁寿转过脸来,哂然道:“张公公,走吧。”

  张忠面皮抖动,挤出几分极不自然的笑容,“大人,请。”

  眼瞅着那活祖宗走远,匠头擦擦冷汗,从地上爬起,“这位小爷,您有什么吩咐,需要多少人手材料,请示下吧。”

  如果说刚才匠头心里还有点什么别的苗头,而今是烟消云散,万般心思只担心一件:这小子可千万别是个只会吹牛的绣花枕头,否则老子可活活被他坑死啦!

  ********************

  太液池畔,小皇帝朱厚照光着头顶,正与十几个短衣内侍在绿地上蹴鞠嬉戏,周边养豹勇士层层环列,干清宫总管御用太监张永侍立一旁,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般,扫视着场内众人。

  “张公公,陛下玩了多久啦?”丁寿来至张永身边,自顾问道。

  “小半个时辰了,如今陛下兴致正高,不要打搅。”张永淡淡扫了丁寿一眼,轻声叮咛。

  “哦。”丁寿点头应允,随即高声喊道:“陛下,好球!”

  张永眼皮猛地一跳,张忠在一旁直咧嘴,这位爷是成心和人过不去啊。

  朱厚照也瞧见了丁寿,擡腿就是一脚,健色挂着风声奔他射来。

  丁寿撩袍一式朝天蹬,皮球来势顿止,在他靴尖上只是滴溜转个不停,随后脚尖一挑,皮球安安稳稳落在手中。

  “你何时来的?”朱厚照哈哈笑着上前问道。

  “才来不久,听张公公说陛下已耍了一阵子,忧心您身子饥乏,顺嘴给提个醒。”丁寿笑道。

  “朕不累,朕精神着呢。”朱厚照从张永捧着的托盘里取汗巾抹了把脸,忽然回过味儿来,“是你饿了吧?”

  “圣明无过陛下,从您这里讨杯酒喝,陛下能赏下臣这个脸吧?”

  朱厚照冲着丁寿肩头狠捶了一拳,“给你这个面子。”

  “张永,传膳紫光阁,”朱厚照对陪他蹴鞠的内侍挥挥手道:“你们也散啦吧。”

  “遵旨。”张永与众内侍躬身领命。

  “你最近忙什么呢,与朕说说外间有什么新鲜事……”朱厚照拉着丁寿向紫光阁小殿处走去。

  张永一直弓腰垂首,恭送小皇帝离去。

  “张公公,陛下走远啦。”

  张忠小声提醒,张永不为所动,其余内侍三三两两的从他身侧经过,直到一名壮年内侍走过时,他腰杆忽然挺得笔直,伸臂如电,横在那人身前。

  张永出手虽快,那人脚步倏地一停,身形立止,并没有撞在一处。

  “你是哪个衙门的?咱家怎从未见过?”张永目光炯炯,寒声问道。

  “误会,误会。”张忠匆忙扶住张永横着的那只胳膊,满脸陪笑:“张公公,这是我一个本家兄弟,绝非什么歹人。”

  “本家?来路清楚么?”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可用脑袋担保,公公您还信不过我嘛!”张忠赌咒发誓。

  张永眸光一转,见那人气定神闲,双脚站姿不丁不八,不由冷笑:“张公公,你这位本家兄弟功夫不错呀!”

  “几手庄稼把式,挡不住您老三拳两脚。”张忠扭头喝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公公赔罪。”

  那人立即躬身一礼,张忠谄笑道:“您老看在我的面上,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永缓缓放下手臂,“张公公,宫里当差,有些错犯不得,这件事可一不可再。”

  “公公放心,绝无下次。”张忠言之凿凿。

  张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哎哟我的妈呀,”张忠揩揩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我说张茂,咱家此番为你可是担了天大干系……”

  “公公的人情,在下一定记得,”张茂直起身,黑黢黢的面颊上添了一层光彩,“本想进皇城见见世面,没成想连万岁爷都见到了,还一起耍了半晌,梦里头都不敢想啊,这还不是沾了公公您的光!小人祖坟冒青烟啦!”

  “你小子就是会说话,哈哈……”张忠开怀大笑。

  张茂同样唇角轻勾,露出一丝狡黠笑意。

  ********************

  荒宅之中,张茂与一名白袍蒙面人遥遥相对。

  “如此说来,你非但进了皇城,还与朱明伪帝近在咫尺?”

  张茂点头,“不错。”

  “为何没有动手?”

  “你说得轻巧,动了手我还回得来嘛!”张茂愤愤,“周边军士俱都是选锋锐卒,我十有八九会死在乱刀之下!”

  蒙面人没有争执,只是轻轻掸了掸袖口那朵金色莲花刺绣。

  张茂语声一窒,放软声音道:“再则那个姓张的太监一直盯着我不放,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罢了,此番好歹探得路径,也算功德圆满,待大行堂人手招揽齐备,直接杀进皇城,里应外合,那伪帝同样难逃一死。”白袍蒙面人不再执着。

  “招收人手好说,只是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人士啸聚京城,恐会引得厂卫探子注意。”张茂忧心道。

  白袍人仰天打了个哈哈,“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鸡鸣狗盗之徒尚可列座,你还忧心无有草莽豪杰的位置么?”

  “你是说……”张茂若有所悟,同样笑了起来。

  ********************

  丁寿酒足饭饱,摇摇晃晃地回到豹房。

  “丁大人,与陛下用完饭啦?”

  张忠笑容很不自然,丁寿也没留意,叼着牙签擡头看看天色,随口道:“天不早了,本官就先回了,徐杲那孩子就托公公照顾一二。”

  “大人不带那娃儿回去?”张忠奇道。

  这下换丁寿不解了,“那小子不在带人修经堂吗?怎么,你们这儿连晚饭都不管他的?”

  “那倒不是,只是……”张忠笑得跟哭一样,“经堂已然修好了。”

  牙签落地,丁寿大张着嘴巴,不敢置信道:“修……修完啦?一顿饭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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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不如归去 第三卷 第330章 刑部大街 第三卷 第331章 用人之道 第三卷 第332章 请托 第三卷 第333章 求仁 第三卷 第334章 杀心 第三卷 第335章 夜泊 第三卷 第336章 论道 第三卷 第337章 噩耗 第三卷 第338章 圣旦 第三卷 第339章 嫌隙 第三卷 第340章 救命 第三卷 第341章 何求 第四卷 第342章 意外 第四卷 第343章 惊喜 第四卷 第344章 查盘 第四卷 第345章 揽纳 第四卷 第346章 凌泰 第四卷 第347章 摊牌 第四卷 第348章 刺客 第四卷 第349章 绕指柔 第四卷 第350章 自难忘 第四卷 第351章 说魔 第四卷 第352章 不招自来 第四卷 第353章 疲于应付 第四卷 第354章 用心良苦 第四卷 第355章 僵李代桃 第四卷 第356章 天魔极乐 第四卷 第357章 法律先锋 第四卷 第358章 误打误撞 第四卷 第359章 其母其女 第四卷 第360章 整饬吏治 第四卷 第361章 醉翁之意 第四卷 第362章 老焦舐犊 第四卷 第363章 洗濯清流 第四卷 第364章 叔侄 第四卷 第365章 门下 第四卷 第366章 父子 第四卷 第367章 棒打鸳鸯 第四卷 第368章 零落成泥 第四卷 第369章 老谋深算 第四卷 第370章 魔尊出关 第四卷 第371章 失而复得 第四卷 第372章 登闻鼓 第四卷 第373章 皇姑寺 第四卷 第374章 拦驾鸣冤 第四卷 第375章 加官弄权 第四卷 第376章 芙蓉帐暖月光寒 第四卷 第377章 机缘凑巧各相逢 第四卷 第378章 二人定计墙有耳 第四卷 第379章 三堂会审 第四卷 第380章 贪求无厌锦衣卫 第四卷 第381章 明察秋毫 第四卷 第382章 淫妇贪淫遭淫报 第四卷 第383章 恶徒作恶结恶果 第四卷 第384章 陷危境耆老点化 第四卷 第385章 落穷途忠仆护主 第四卷 第386章 强入伙恩威并用 第四卷 第387章 索旧爱软硬兼施 第四卷 第388章 恩仇结纠纷不解 第四卷 第389章 痴怨情缠绕难销 第四卷 第390章 浑源州秀才遇兵 第四卷 第391章 平阳府伊人离群 第四卷 第392章 且将离情托宝玉 第四卷 第393章 莫把愁思付子衿 第四卷 第394章 西安城中论胜负 第四卷 第395章 马嵬坡前谈兴衰 第四卷 第396章 彩凤青鸾双伴客 第四卷 第397章 谬语妄言三对案 第四卷 第398章 巧计断案郿坞县 第四卷 第399章 孤身失陷太白山 第四卷 第400章 性灵人力争上游 第四卷 第401章 落拓客名落孙山 第四卷 第402章 心怀鬼胎鬼打鬼 第四卷 第403章 身陷黑店黑吃黑 第四卷 第404章 拒狼进虎风波店 第四卷 第405章 死灰复燃万马堂 第四卷 第406章 春风拂面万马喑 第四卷 第407章 白莲显踪祸心藏 第四卷 第408章 情难自禁身非己 第四卷 第409章 抑郁在心口难辩 第四卷 第410章 二曹言行如履冰 第四卷 第411章 三边防务似疏筛 第四卷 第412章 才部堂巧破迷案 第四卷 第413章 陈知府妙解官经 第四卷 第414章 覆水难收情缘断·木已成舟恨意生 第四卷 第415章 祸起萧墙同门怨·变生肘腋黎庶哀 第四卷 第416章 山村喋血御胡虏·暗室疗伤种祸根 第四卷 第417章 痴情孽缘真亦幻·感恩怀德虚若实 第四卷 第418章 九花娘乐尽哀生·豺狼寇多行不义 第四卷 第419章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第四卷 第420章 衣不蔽体慈母心·冠带齐楚禽兽行 第四卷 第421章 唇枪舌剑各争先·机关算尽终成空 第四卷 第422章 遭调戏心存芥蒂·巧疗伤惹火上身 第四卷 第423章 误打误撞开心锁·糊里糊涂入牢笼 第四卷 第424章 迷香馆大排筵席·烂柯山倾吐心曲 第四卷 第425章 白莲匪肆虐边城·少林僧道破迷津 第四卷 第426章 丁南山信口开河·延安府丧师失地 第四卷 第427章 平民乱校场点兵·挟小将另辟蹊途 第四卷 第428章 姜家郎旗开得胜·翻云手走马换将 第四卷 第429章 亡羊补牢追穷寇·料敌机先暗藏兵 第四卷 第430章 黄河岸父息团聚·潼关路手足离分 第四卷 第431章 除恶务尽雷霆手·褒贬由人菩萨心 第四卷 第432章 传密讯沙窝设伏·立战旗荒丘鏖兵 第四卷 第433章 慈恩寺将士哭灵·快意堂公子决生 第四卷 第434章 萧离挥刀断旧义·傅鹏妙计结新欢 第四卷 第435章 忆前谶孝女逢春·预后事老叟交心 第四卷 第436章 宝宁寺信笔题诗·右卫城畅谈马经 第四卷 第437章 麻家将上下归附·大同镇左右御敌 第四卷 第438章 锦衣郎巧计退敌·大漠女舍身护主 第四卷 第439章 争颜面父请子托·谋大逆内勾外结 第四卷 第440章 逆师命倩女出奔·顺边情丁帅回程 第四卷 第441章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五卷 第442章 昌平州东西争锋·僭号贼财人兼收 第五卷 第443章 保家人孤女饲狼·破贼巢双雄救美 第五卷 第444章 踏归程二女斗勇·请长缨权阉驳斥 第五卷 第445章 开夜宴群芳献艺·离萱堂独艳无眠 第五卷 第446章 花心揉碎浑无主·龙颜震怒别有因 第五卷 第447章 鼓唇舌巧解嗔怒·胡妄想乱添忧愁 第五卷 第448章 结义亲沾沾自喜·念旧恨茫茫失措 第五卷 第449章 侯门宴居心叵测·慈母泪寸草春晖 第五卷 第450章 解心结缇帅夜访·纾困局债主登门 第五卷 第451章 求活命二奴讦主·生变故群臣谏君 第五卷 第452章 请援手尔虞我诈·引论战内攻外讦 第五卷 第453章 干清宫君臣叙义·仁寿殿姐弟谈情 第五卷 第454章 息物议殿上示恩·辟蹊径府内认亲 第五卷 第455章 英国公失权丧柄·杨家子受托见重 第五卷 第456章 二人定计东窗下·三女争锋庭院中 第五卷 第457章 南山含愤惩娇蛮·淑贞念恩荐优伶 第五卷 第458章 神机营得窥宿弊·丰润县偶遇异人 第五卷 第459章 行商店前辞双客·蛮女林中战三英 第五卷 第460章 莫问前途路渺渺·难忆旧时情殷殷 第五卷 第461章 多情郎乘月偷香·风尘女夜半谈情 第五卷 第462章 似真似幻女人心·难猜难测世间情 第五卷 第463章 蜀才子斩断情丝·美娇娥沉沦欲海 第五卷 第464章 刘太监革罢例银·丁南山广舍善财 第五卷 第465章 弱女苦求慈悲心·佞臣巧施连环计 第五卷 第466章 老饕坐堂饱口福·少年凭栏争意气 第五卷 第467章 理纷争忽见仙容·夺画卷突闻惊变 第五卷 第468章 托腹心权阉谈古·告手足贵胄请名 第五卷 第469章 宗室子名实不副·天潢女进退两难 第五卷 第470章 公子多情桐花凤·美人惆怅玉芙蓉 第五卷 第471章 香车却转鱼水欢·春闱待试手足情 第五卷 第472章 贡院外佳人张目·考场内才子思竭 第五卷 第473章 遇故友二女争锋·设密谋孤老匿踪 第五卷 第474章 文君花容醉酒客·班输神技惊内廷 第五卷 第475章 姜主事失财寻美·杜知县吃堑长智 第五卷 第476章 二女窗下窥淫戏·三人堂前领责罚 第五卷 第477章 众莺燕开解心锁·窦氏女错牵红绳 第五卷 第478章 品琼浆蛮女入毂·评卷首才子郁结 第五卷 第479章 阶下囚口出不逊·不第子心怀叵测 第五卷 第480章 息事端贡院动武·采风闻大内演戏 第五卷 第481章 勘火场茫无头绪·谈旧案惊醒迷途 第五卷 第482章 闺中妇妙语解忧·帘内官寸心添愁 第五卷 第483章 赵天常巧夺彼美·丁南山直取红丸 第五卷 第484章 江湖女辣手雪耻·官命妇矢志报仇 第五卷 第485章 公门里面好修行·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五卷 第486章 锦衣帅灵前逞欲·白身贾店内言商 第五卷 第487章 献殷勤广结善缘·送厚礼暗藏祸心 第五卷 第488章 开游园替女招婿·托人情代母请旌 第五卷 第489章 妒妇毒计置樊笼·佳人巧对结良缘 第五卷 第490章 小淫贼行凶作恶·大校场演阵排兵 第五卷 第491章 揭旧弊众人陈情·护爱子大妃舍身 第五卷 第492章 逞淫威人财兼得·献妙策良莠并举 第五卷 第493章 旧香闺缇帅探病·奉天殿进士登第 第五卷 第494章 娇客骄恣非佳偶·宗女纵敌成阶囚 第五卷 第495章 雪旧恨瞻前顾后·添新愁阳错阴差 第五卷 第496章 庆寿宴神鬼咸集 谋盗魁官匪同心 第五卷 第497章 捕盗官并力驱寇 响马贼穷凶露刃 第五卷 第498章 三秦子代母辞情 河北盗为财反目 第五卷 第499章 施绝技盗魁搏命 展神射钱宁灭口 第五卷 第500章 钓鱼计马到功成 一着失损兵折将 第五卷 第501章 锦衣帅请罪添兵 颜氏女鸣冤击鼓 第五卷 第502章 大金吾自作聪明 刘太监当头棒喝 第五卷 第503章 起死回生阴阳合 感天动地节妇吟 第五卷 第504章 神机营缇帅观兵 兵仗局阉宦请赏 第五卷 第505章 万法更迭难如意 冤家何处不相逢 第五卷 第506章 宁侍御捕盗顺天 响马贼流劫内丘 第五卷 第507章 公子乔装入贼巢 盗魁贪色纳佳人 第五卷 第508章 闯贼巢拼荆斩棘 布坎阱李代桃僵 第五卷 第509章 擒匪首二人并力 全旧义三虎齐心 第五卷 第510章 图逭罪遍贿权奸 谋缓兵立斩凶顽 第五卷 第511章 行酷法侍御诫民 拒鹏程狂生立约 第五卷 第512章 群盗脱困各星散 佳人乘鹤伴云飞 第五卷 第513章 结缘蛮女得善果 施恩神医荐恶花 第五卷 第514章 查盗案各抒己见 论殿试别出心裁 第五卷 第515章 武科场举子较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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